三 从永乐到宣德01

明成祖朱棣是在永乐二十二年(1424)七月间去世的,当时他北征阿鲁台,突然得病,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不治去世。他死在一个名曰榆木川的小地方,随军大臣和宦官马云等秘不发丧,回到京中后才公开发丧,传位于皇太子朱高炽。

继明成祖而即帝位的朱高炽,死后被谥为仁宗。这位明仁宗在帝位上坐得很短,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间即位,到次年改元为洪熙之年(1425)的五月,他便去世了,从即位到去世,屈指计来,只有十个月,实际上还不满十个月,若不是后来又有个在位只有30天的明光宗,朱高炽就该算是明代诸帝中在位最短的一个了。

在明仁宗之后即位为帝的是皇太子朱瞻基,也就是后来被人称为“促织天子”的明宣宗。朱瞻基在位的时间虽然比他老子长十倍有余,但算起来还不足十年,也不能算长。继明宣宗即位为帝的是他的长子朱祁镇,他即位时说是九岁,其实还不够八足岁,只是个小孩子。

这一段时间,帝位的转换真是够快的,若是从永乐还在位时算起,永乐二十二年(1424)的正月,在位为帝的还是永乐,但到宣德十年(1435)的正月,坐上龙廷的却已经是他的曾孙朱祁镇了。在不过是十个年头多一点的时间里,皇位竟数度易手,一下便从曾祖父传到了曾孙手里,就是放在五代十国那样杀伐不断的时代里,也称得上是件罕事。因为帝位转换得这么快,那时的很多事情也跟着起了不少的变化。

详情应先从明仁宗朱高炽说起。这位明仁宗乃是明成祖朱棣的长子,他生于明初的洪武十一年(1378),洪武二十八年(1395)时被册立为燕世子。他的父亲燕王朱棣兴兵造反、发出靖难之师时,他留在后方,留守在北平。朱棣夺取了帝位改元永乐后,他在永乐二年(1404)二月间才被召至南京,并被立为皇太子。关于这位皇太子,《明史》说他“稍长习射,发无不中”。这个说法未见得是事实,虚誉的成分很重。但只说他“习射”,而不说“习骑射”,倒还不离实际。事实上,朱高炽身体异常肥笨,又有足疾,连走路都很吃力,更别说骑马了。他的父亲明成祖朱棣是个娴于骑射、野心很大的人,很不喜爱这个不能习于骑射的儿子。他之所以被立为皇太子,不过是因为“立子以长”的旧规。朱高炽做事很迟缓,这也常使他那性子急躁的父亲大为光火,甚至罪及他的东宫官属。比如永乐十二年(1414)明成祖北征回朝时,就是因为皇太子遣使迎驾来迟,而把那时在东宫的侍读黄淮、侍讲杨士奇、正字金问、洗马杨溥和芮善等人都投入了狱中,其中以黄淮和杨溥二人受祸最重,在狱中竟一关就是十年,直到明成祖去世,皇太子朱高炽登上了帝位,才把他们从狱中赦出。

明成祖朱棣共有四子,长子朱高炽、次子朱高煦、三子朱高燧、四子朱高爔。其中长子、次子、三子,全都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、正宫皇后徐后所生。四子朱高爔的生母则因史籍无传而无从查考。在这四子中,最受明成祖喜爱的是次子朱高煦,因为他和哥哥朱高炽比起来,处处都见长。朱高炽肥笨迟缓,他却长大轻捷;朱高炽不能乘骑,他却是长于骑射;朱高炽木讷凝重,他却能巧言如簧。在实际事务中,朱高煦也比朱高炽更接近他们的父亲,取得了朱棣的欢心。在靖难之役中,朱高炽只能作为留守,远远地躲在后方;朱高煦可是明成祖在军中的一大助手,并曾多次为明成祖解围,使其脱离险境。朱高煦不止一次地奋勇立下这样的大功,更使明成祖对他钟爱有加,曾多次称赞朱高煦最像自己,并在欣赏至极时,曾亲口许过他,将来若得了帝位,会立他为太子。朱高煦也颇以自己的雄武而自得,还常常自比唐太宗李世民,觉得将来的天下早已握在手中了。但是攻入南京,明成祖即位为帝以后,立定的皇太子却并不是他,仍然是他的哥哥朱高炽。这件事使他颇为气愤和不满,后来他一意谋反,其动机正在于此。

明成祖的第三个儿子朱高燧也是个精灵人,他虽不及朱高煦,有那么多长处,但与朱高炽比起来,他可又能干多了。自从朱高炽被立为皇太子,朱高燧便与朱高煦合成了一路,两人都竭力向明成祖进谗,想把朱高炽的皇太子之位搞掉,为自己取得皇储的地位。朱高燧在战争中的功勋虽不及他的二哥,但想谋夺帝位的心思却更为急切。永乐二十一年(1423),明成祖有病,朱高燧认为这倒是个好机会,便与他的亲信护卫指挥使孟贤、钦天监王射成,还有一个内监的养子杨庆等人合谋,伪造了一道诏书,打算把准备的毒药献给明成祖服用,等他毒发身亡后,再发出那道事先拟好的诏书,废了皇太子朱高炽,接着立那时已被封为赵王的朱高燧为帝。他们事机不密,先期败露,孟贤最先被捕,搜去了伪诏,最终和王射成、杨庆等人一起定罪伏诛。永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想用毒药来谋害他,真是又惊又怒,但也有些疑信不定。他派人把朱高燧召来,问他:“这可是你搞的?”朱高燧已经吓得话都说不成了,倒是那个时常遭到他在暗中谋害的皇太子,这时却在一旁竭力为他开脱。朱高炽说,这些都是孟贤等人瞒着朱高燧干的,人非禽兽,怎么会想要谋害自己的父亲呢!明成祖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,因而朱高燧才被救了下来。

朱高炽被册立为燕世子,是他的祖父明太祖朱元璋钦定的。这一则因为他是燕王朱棣嫡出的长子,依例这世子本该是他的;二则是,这个肥厚迟钝的人,虽不为其父所喜,却很对他祖父明太祖的心意。原来,明太祖为了考察他的孙子们,常把他们召入京中,让他们在那里读些书或就近做点事,给他们以磨炼。在这些事上,也可以查看他们的人品。一次,明太祖召来了秦王、晋王和周王三个王的儿子,让他们和已在京的朱高炽同在一处。读书之余,又命他们分别去检阅御营的卫军。这是派给他们的大事。那三个都忙着急速去检阅,要以办事迅速见赏于他们的祖父。只有朱高炽,还是和平常一样,仍是慢吞吞地干着,比那三个完事得都晚。明太祖问起他迟完的原因,朱高炽道:“天太冷,我让他们吃过早饭再检阅,所以迟了。”他之所以完得最迟,也许只是因为一向做事迟慢所致,天冷,让军士们吃过早饭再检阅,或许都不过是临时的饰词。但他的话却让明太祖很满意,认为他肯爱护军士,能够为别人着想,是一种很可贵的品德。又有一次,明太祖把一些奏本交给朱高炽,要他代为分检一下,把重要的尽先送上来。朱高炽选送上来的,都是些与军、民等切身利益极为密切的本章。这就先投合上了明太祖的心意。在那些被送上的奏章中,留有些错字并没有改正,明太祖为他指出来,并问,“你大概没看见吧?”朱高炽做事原本很马虎,也许他真就是没看到,但他回答得却好,他说,“我没敢马虎,不过我觉得这样的小错处,实在不足以上渎天听。”这答语又给了明太祖一个好印象,认为他真是个善于辨别轻重,能知当务所急的人。论条件,应该被册立为燕世子的人本就是他,何况他又给了明太祖一些很好的印象,所以到洪武二十八年(1395),明太祖便把十八岁的朱高炽册立为燕世子。

深为燕王朱棣所爱的次子朱高煦,却不能得到他的祖父明太祖的欢心。这是因为他在京学习时,既不见好学,而语言举措等又都很粗率轻浮之故。明太祖并不喜欢他,朱高煦自己也很清楚,所以当朱高炽被立为燕国的世子时,他并不在意。他认为这是祖父的偏心,简直毫无办法;再则,一个燕世子,无非是将来可以顺顺当当地袭封为燕王而已,真也算不了什么。他的胃口可比这个要大得多!燕王兴兵造反,发起了靖难之师,这可对上了朱高煦的心思,他在战场上尽力拼杀,终于赢得了他父亲的看重,并且亲口许过他,将来得到了天下,要立他为太子。得立为太子,这可不同了,这样将会登上皇帝的宝座。这正合他的心意。然而,到他攻入了南京,燕王朱棣登上了帝王的宝座,却没有履行当初许下的诺言,被立为皇太子的,还是那个只能躲在后边作为留守的朱高炽。这一回他可不能容忍了!他知道,要去提醒自己的父亲履行诺言,那并不会有什么好处,只有从朱高炽身上下手,设下些圈套,让朱高炽来钻,再编出些谣言吹进父亲的耳朵,让父亲能明白,立朱高炽为皇太子,真是立错了人。那时再请那些能够进言,又肯帮他的勋戚们,如淇国公丘福、驸马都尉王宁等人,把那些谣言不断地向他父亲提说,同时还要不断称说朱高煦的英武和战功之多。这样,既使皇太子不断失误受谤,又为自己树誉,朱高煦干得很是顺手。毁谤皇太子的,还有那赵王朱高燧,他与汉王朱高煦合谋,彼此一唱一和,影响很大,几使皇太子朱高炽陷身不测。幸而情况最紧之时,明成祖弄清了真相,不由叹道:“几杀吾子!”由此可见汉、赵二王设谋之深,皇太子朱高炽的处境之险。

皇太子朱高炽之所以能久受谗害而保住身位,并未被废,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,那便是他的长子朱瞻基很为永乐所爱,永乐很想把将来的帝位传给朱瞻基。要把帝位传给朱高炽的儿子,自然先得把帝位传给朱高炽才是顺理成章的,所以朱高炽受到的谗陷虽多,却能始终不倒。

朱瞻基,也就是后来的明宣宗,生于洪武三十一年(1398),又有一说则是生在建文元年(1399)。据说,他将生时,那时还是燕王的朱棣做了个梦,梦见他父亲明太祖给了他一个大圭,还对他说,“传之子孙,永世其昌。”那时正是明太祖已经去世,朱棣已经兴心谋位之时,他觉得这个梦应是个吉祥的先兆。次日,朱瞻基便降生了,朱棣认为这孩子是应梦而生,更加感到奇异。到朱瞻基已满月时,燕王朱棣把他抱在手中,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好,不觉赞道:“英气溢面,符吾梦矣!”这个孩子,更鼓舞了他要兴兵造反的雄心,他感到,这孩子之来,简直就是他是受命于天的象征。

朱棣兴师靖难成功,身登帝位之愿已遂,对他那个应梦而生的孙子更极喜爱,常常把他带在身边。并且常向这孩子的父亲、皇太子朱高炽说,“此他日太平天子也。”这话更稳固了朱高炽的皇太子地位。永乐七年(1409),明成祖还把他的这个爱孙带到北京去,那里是朱棣已经决定把都城迁去的地方。在那里,朱棣带着孙子去看了农家的生活,还有那些务农的工具,参观回来,明成祖又作了一本《务本训》要朱瞻基读,要让他知道“农民是邦国之根本”的道理。永乐九年(1411),朱瞻基年已14岁,明成祖便把他立为皇太孙,表明日后皇位的继承之所在。永乐无论是出征,还是巡幸,都要把皇太孙带上,让其可以经多识广,增益见识和眼界。永乐对于朱瞻基的学业也很看重,即便在军中,也决不废读。永乐选定了学士胡广做皇太孙的师傅,在军中,也让胡广跟着,逐日为皇太孙讲授经史。朱瞻基聪明过人,样样都学得很好,遇事显出,才智不凡。这种早期便显露出来的才华,更使明成祖感到满意。

皇太孙朱瞻基不但巩固了他父亲的地位,而且以他的聪明和精悍,还常使那些想不利于其父的人为之气夺。一次,皇太子朱高炽奉命带同朱高煦等人到孝陵去祭奠明太祖,他是皇太子,自然该当走在最前面,并且还不能走得太慢。但他的身子过于肥重,脚又有病,左右虽有两名内侍搀扶着,还是走得极为吃力,不但气喘如牛,而且还有几次几乎要摔倒。朱高煦随在朱高炽的身后,看到这位皇太子如此之狼狈,心里高兴,不觉便把心里默念着的话说了出来,他笑着说:“前人蹉跌,后人知警!”谁知紧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皇太孙朱瞻基,那朱瞻基一闻此言,马上便接口道:“更后面还更有人知警呢!”这话接得脆快,又针锋相对,朱高煦不觉大惊,他开始觉得,走在前面的那个皇太子朱高炽固然不足为虑,而随在身后的这个皇太孙倒有点扎手,将来怕倒是个硬对手。

朱高煦对于谋取帝位总是时刻念念不忘的,在先他倒是想把朱高炽的皇太子废掉,要明成祖实践曾许他为皇太子的诺言。后来越看越觉得无望,便存下了以武力争夺帝位的想法。他想学着他的父亲,只等永乐去世后,把朱高炽从帝位上推下来,由他自己来干。永乐十五年(1417),朱高煦最后徙封于乐安州,并且被迫之国以后,他便在那里安排起了将来谋乱造反的事情。他一面暗中募兵,扩张实力,一面又不断派人潜入京中,探听消息,谋取内应。明成祖是在北征旋师回京的途中去世的,由于事出非常,六军在外,随侍在明成祖身边,替他料理切身事务的太监马云,会同随军出征的大学士杨荣、金幼孜等人,共同议定,暂时秘不发丧,日常饮食供应等,仍与在世时一样,只是暗暗派人把这讯息传给了皇太子。事情办得这么紧秘,所以朱高煦毫无所知,等他获悉此事时,皇太子朱高炽已经被拥上帝位了,也就是明仁宗。

朱高煦最后又失了一着,暗自愤怒,他那谋反的心更急切了。明仁宗毫无所察,仍以宽爱诸弟为怀,才继位便把朱高煦和朱高燧的禄米加封至二万石。禄至二万石,是极为优厚的封赏,但这仍不能打消朱高煦的反心,他仍在加紧准备着,想一举把皇位从他哥哥的手上夺过来。但是明仁宗偏偏死得太快,在改元为洪熙那年的五月里,他就忽患急病而死,撒手而去了。

朱高煦在京中派有很多探子,他很快便打听到,明仁宗突然驾崩,皇太子朱瞻基远在南京,正从那里赶着回来继位。听到这些,朱高煦立即决定,最要紧的是派人在中途把皇太子劫住杀掉,别的都在其次。乐安州正在南、北二京通路的东侧,劫杀起来是很方便的,因此,他派出一支部队,以为事在必成。这是他第一次和朱瞻基斗法,不想出师不利,势在必得的竟然失败了。朱瞻基是个极精敏的人,又跟随祖父操练多年,行动起来极为迅速机密,他率领着一些轻骑,从南京到良乡,只用了20天的时间,朱高煦派出的部队竟没能及时赶上他。朱瞻基在良乡接到了他父亲明仁宗的遗诏,更加急地赶入宫中,主持了举哀发丧。又过了不到10天,他便在灵前即位,正式成为有明一代的第五位皇帝了。

新天子朱瞻基即位后,对他的两个叔叔,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,封赐得比他的父亲即位时还要优厚,让他们实在不能发出什么怨言来。但汉王朱高煦为了探查动静,还是不断提出一些过分的请求,试试这位新天子的分量。他还递上了一件封事,列陈了四件有关国计的事件,想看看新天子的见识。朱瞻基确实不凡,一见便尽知其意,他接到奏章后,马上批令有司迅即照办,他还回书一封,向汉王致谢。在临朝时,说到汉王,他还向众臣宣说,他的祖父明成祖曾向他的父亲说过,汉王像是有异志,叫他要特别戒备。然而以汉王所上的奏章而言,却只见一心为国,可见其已改过从善,所以汉王所奏,必须认真执行。朱瞻基向群臣说这些话,实在有很深的用意,首先他借着明成祖曾说过朱高煦有异志的话,给汉王头上扣了一顶大帽子,将来若无事便罢,若有个风吹草动,出兵去讨伐,就更觉师出有据,名正言顺了。他是明成祖所**的、最得意的人,看来倒实在辣得很。

朱瞻基的这一手,却把朱高煦给迷惑住了。他竟然是所奏无不准、所请无不遂,成了最为这位新天子所尊重的人,这倒使得他有点忘乎所以起来了。他甚至以为,这位新天子,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聪明和可怕。到底还嫩着呢!有了这样的认识,朱高煦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张起自己的实力来,更盼着早些打进京去,夺取帝位。他已和山东都指挥靳荣等人约好,当他举兵时,他们便也要率众相从。他不断地积聚起了很多的军资,把乐安左近州、县的刀弓畜马等,都一齐收聚拢来,以待兴兵时动用。最后,他已经组成了前、后、左、右、中五军:前军由指挥王斌率领,左军由指挥韦达率领,右军由千户盛坚率领,后军由知州朱恒率领,中军则由他自己统率。已被立为世子的儿子朱瞻坦,则被任为留守,起事后要留在乐安,余下的几个儿子,则被分别派入各军作为监军。暗中分派已定,朱高煦又派出了很多亲信,让他们潜入京中,向那些在靖难军中和他共过事的故旧进行联系,约他们届时作为内应。他派到英国公张辅那里去的,是他最亲信的枚青,但那里的事却出了毛病。英国公张辅得知枚青的来意后,便将他拿下,献给了朝廷。继英国公之后,还有不少人也将乐安的谋反情况上报,希望朝廷能早自为计。才登基不久的明宣宗朱瞻基对于朱高煦的所作所为很清楚,所以非常镇静,丝毫不露声色。他先只派出中官侯泰捧着他的敕书到乐安去,当面向朱高煦开读,并面谕朱高煦,要其莫辜负朝廷的恩意。他要把自己宽容、忍让的恩意发挥至尽,以激起通朝的义愤,这样出征之时,士气会十分高涨。

朱高煦的做法却与他的侄儿明宣宗相反,他趾高气扬,用陈兵列阵的方式来接待中使侯泰。他还向太监侯泰发了很多牢骚,说朝廷轻慢了他。最后,他抄袭了父亲燕王朱棣的老办法,以“清君侧”为名,叫侯泰回去告诉明宣宗朱瞻基,要朱瞻基尽快把在朝中主事的夏原吉、蹇义等人都交出来,并把他们送到乐安,由他朱高煦来发落,然后才可以谈别的。侯泰走后,朱高煦还怕他不敢向明宣宗直说,紧跟着又派了百户陈刚到京中上疏,并随身带去给朝中诸大臣的信。在这些疏和信中,朱高煦对当时的朝政更加痛诋,认为朝政已经坏到无可救药。明宣宗所想要的正是这些,他这才说,“汉王这可是真反了!”于是传旨出师,发动了他早已准备停当的征讨。

出讨朱高煦,原本议定是由阳武侯薛禄提兵去那里,当时的阁臣大学士杨荣,却觉得皇帝如果能自己去,效果会更好。明宣宗朱瞻基很欣赏杨荣的建议,马上决定亲征。英国公张辅却觉得御驾亲征太“小题大作”了,对付朱高煦,实在不必这么做。他说朱高煦一向都是似勇而实怯,如果给自己两万兵,一定能把朱高煦生擒到阙下。朱瞻基也确知朱高煦并不足虑,他赞同杨荣的意见,是又有他另外的想法。他向张辅说道:“卿诚足擒贼,顾朕初即位,小人或怀二心,不亲行,不足以安反侧。”

在行军的途中,明宣宗常和随行左右的人们谈说军情,借以增加对他们的了解。在路经杨村时,他们谈论到朱高煦将有何动向。在这一点上,众人的说法不一,主要有两个看法。第一个看法认为朱高煦必去济南,先把那里占据下再说,他们认为,要谋反,必然先要找个稳固的巢穴,济南城高壕深,离乐安又近,应该是个最合宜的处所。另一个看法是认为朱高煦必会提兵去取南京,因为他一向都极眷恋南京,以前给他封地时,几次他都恋着南京,不肯离开。如今他任性而为,当然首先便会想到南京。况且南京龙盘虎踞,进攻退守都极有利,他若有雄图,也必会选到那里。明宣宗对此二说都不以为然,他说,“济南虽近,但却难攻,他们得知大军将至,必不敢屯兵坚城之下。朱高煦虽恋南京,但其军中上下,室家都在乐安,断不肯随之远征。他一向酷爱浮夸,自以为不可一世,其实却很胆怯,不敢勇往直前。如今他敢于造反,是以为朕年轻又才即位,人心尚未全附,必不敢亲征以振奋人心。在他得知朕竟亲自出征时,定已胆破,大军一到,必可就擒了。”他的这一番话,说得合情近理,料敌测势都很深刻,后来,事情的发展果然都像他所说的那样。

朱高煦果然是色厉内荏,他虽然整军秣马已有多时,但还是心惊胆战的。最初,他听说提兵来讨的是阳武侯薛禄,倒还高兴,觉得薛禄这个人倒是不难对付;后来又听说明宣宗竟要御驾亲征,阳武侯薛禄不过是个前锋而已,便感到有些怕了。当他回想起自己和这个已经成为天子的侄儿以前所打过的一些交道,深感明宣宗这个人锋锐机敏、料事精确,不由更怕了起来。在军中,主帅的勇怯是无法瞒过属下士兵的,朱高煦的暗自心惊,早对全军都有了感染,因而不久便开始有人悄悄逃到来征的大军那里去。这一来,又使得朱高煦更深为胆怯了。明宣宗对这种有人前来纳降的情况也早有成算,他很好地安抚了他们,并命他们即行回去宣谕皇帝的宽厚,宣说凡是前来纳降者,一概不究。明宣宗又致书朱高煦,要他急速出降。说若早降,恩礼可以如初;若再因循观望,将来或是一战被擒,或是他的部下为了赎罪,将他捆送来营,那可就难说了。

御驾亲征所率的大军,行动很快,不到10天,大军前锋已经行抵乐安。朱高煦先是派出人来,相约在明日交战。明宣宗并不理他,自己先定下,要在乐安城北驻驾,并传谕诸将,把乐安城团团围住,那时,还放了神机统箭,以示即将攻城。这神机统箭是当时威力最大的火器,放时声如雷震,使得乐安城中更加惊慌不定。围城的诸将都认为,不必耽搁,就此趁势攻城,定能一鼓而下。明宣宗表示,不必如此急切,还可以稍等一下。他再次敕谕朱高煦速速出降,以免生灵涂炭。朱高煦此时更加张皇失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原来他也已经晓得,乐安城里就有不少人想要把他擒住,捆送到御营中去。他再三寻思,觉得现在只有认罪请降才有一线生路了。他暗暗派出了自己的亲信,让他们到御营中去叩见明宣宗,请求能够让他在当晚先去诀别妻子,明日再行出城归罪。明宣宗答应了朱高煦的这个请求,并且起驾转驻城南,准备次日受降。朱高煦连夜焚毁了军械和有关谋逆的文书,只等待着天明赶出城去请降。他的五军将领王斌、韦达等人知道了此事,都不赞成投降,他们认为,宁可拼死一战,也不能就这么不战而降。朱高煦说不过他们,只好假作听从了他们,转回到宫中。但他实在怕战,只好悄悄地又从另一条路上暗自逃去。

朱高煦潜行到御营,请人禀告了他的侄儿明宣宗,自己伏在御营外待罪。对于这个自来投罪的谋逆者,御营上下都很为愤怒,认为应该把他明正典刑,以昭炯戒才解恨。但是明宣宗却不置可否,只命人把朱高煦带上来,并把以前各处纷纷告他谋反的奏章都掷给他,让他一一地看过。朱高煦惶惶然摸不着头脑,只得叩头认罪道:“臣罪该万万死,愿听命于陛下。”明宣宗让他先写信给他的那些留在乐安城中的儿子,叫他们都要赶快来纳降。这时乐安城中已经很乱,明宣宗又命人分头传谕城中人,“只罪首恶,胁从者不问”。这样,城中的乱势稍平,汉王朱高煦的余党,很快便一一被擒。

事定后,明宣宗把乐安改名为武定,并把阳武侯薛禄和尚书张本留在那里,予以安抚。诸事已定,才班师回朝。回朝后,明宣宗把朱高煦父子全都废为庶人,并在西安门内筑起关押他们的禁室,后来,他们父子便都被关死在那里。伙同汉王为逆的王斌、韦达诸人,被擒后全都被依法处斩,只有长史李默,因曾谏劝过朱高煦,才被免死,但仍被贬往口外为民。那些曾响应过朱高煦,或是有过献城之约的都督或者指挥们,不久被全部查出,予以处决。此事前后被诛者共达六百四十余人,此外,以纵脱或隐匿要犯而被判处死罪或是戍边的,也有一千五百多人,被送往边地,在那里编为边民的,还有七百二十人。这件事,由于明宣宗看得准,算得透,又沉得住气,他干得实在非常漂亮,几乎是兵不血刃,就把隐藏在内部多年的隐患,很快地消除干净了。明宣宗自己也很得意,因此他还写了一篇《东征记》,刻印出来,遍示群臣。

解决了汉王朱高煦的叛乱,紧接着,赵王朱高燧的问题又出来了。汉、赵二王合谋,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,所以回军的途中,尚书陈山便主张移兵彰德,顺便把赵王朱高燧也予以擒获,以免日后作乱,又劳车驾。当时随征诸臣都赞成这个做法,只有首辅、大学士杨士奇认为此作并非所宜。明宣宗对此默然听着,一直没有说过什么。陈山生怕错过时机,便又约上了蹇义、夏原吉二位尚书,联合着又说到此事。这时明宣宗才表明了他的意见,他说:“先帝爱二叔甚。汉王自绝于天,朕不敢赦。赵王反形未著,朕不忍负先帝也。”但后来朱高煦在受审时却供出了他与赵王彼此合谋的很多事实。这样,群臣中又有多人上疏,请求惩戒赵王,最少也要削除他所拥有的、超出应用数量的护卫。最初明宣宗对这些仍是不予理会,但后来论者日多,奏疏竟是不断飞来,因而拖到次年,明宣宗才派出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,要他把汉王的供词和群臣的奏章都带到赵王那里去,让赵王自己看看。看了这些,赵王朱高燧极为害怕,只好上疏认罪,并且自请削除一切护卫武力,听候查办。明宣宗没有把赵王的护卫全都撤销,仍给他留了一些,以资保卫。后来有些人论及明宣宗对待赵王朱高燧何以如此宽厚时认为,明宣宗在随侍着他的祖父明成祖时,与汉、赵二王都时有接触,深知他们二人的实质。在明宣宗看来,赵王虽比汉王更为狡诈,但又比汉王怯弱,更干不出什么像样的事来。赵王和汉王合着,也许还想搞点儿什么名堂,汉王既已就擒,赵王孤掌难鸣,不足为虑。留下赵王,不仅可以显出明宣宗本人的宽厚,而且还可显出他父亲明仁宗曾多次救护赵王的仁爱,有利而无弊,何乐而不为呢!

明仁宗和明宣宗,当他们在位时,还有以后的一些时间里,都获得了很高的评价。明代的人,称他们父子在位的那10年为仁、宣之世,说是治绩为明代之冠,甚至竟以仁、宣之治与唐代的贞观之治为比,说是圣君贤相,相辅相成,实在真差不多。他们所设的贤相,所指的便是人们所称的“三杨”:杨士奇、杨荣、杨溥。三杨在明代的阁臣中,确乎是一直被以名相看待的,但其立身行事,与旧时所公认的贤相标准相差得还太远,正如明仁宗和明宣宗,在明代诸帝中,他们虽是较好的,但称之为圣君,却又不太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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