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章 无趣的人

楼上是一排隔间,有的隔间门关着,里边发出一些旖旎的呻吟声。

玲玲把他带进其中一间,大概只有四五平米,占据视线最多的就是那张床。在粉紫色的灯光下,看不出那床是干净还是脏。

玲玲把房门关上,没有妈妈桑看着,面对这么个青涩的小年轻,她也懒得做小伏低,公事公办地问:“你想做什么项目,手的,口的,波推,还是全套?其他太奇怪的花样,我们这种小店没有哈。”

“全套多少钱?”

“二百五。不过我提前说好,全套是你射了就结束,不是每样轮一遍。”

“包夜多少钱?”

玲玲挑眉毛:“包夜六百。陪你一整晚,但只能做三次。”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三。

接着她诧异看到,这小帅哥直接掏了八百元给她,然后跟她说:“我不需要你做别的,我想听你讲故事。”

“讲故事?讲什么故事?”玲玲看着他递过来的钱迟疑。

蒋彧率先在那张被灯光打得紫红的**坐下:“实话跟你说吧,我是个大四学生,马上要写毕业论文,我准备写性工作者和嫖娼男性这个主题,所以想听讲讲从业以来遇到的有意思或者比较典型的人和事。”

刚刚还在玲玲脸上的自信和熟练全没了,她表情十分茫然,还有点惊慌。

“什,什么意思?”

“就是让你讲一讲你遇到的你觉得有意思的嫖客。”

“为什么要讲他们?”

“我刚已经说了,这是我研究的论文课题。”

蒋彧有点不耐烦。他也想过直接问,但他肯定下次齐弩良再来找她,她一定无法帮自己保守秘密,而齐弩良也很容易猜到是他。所以想了这么个迂回的办法。

可是这对于玲玲来说,实在很难理解:“为什么要研究那些嫖客?那些人有什么好研究的?”

“研究他们有一定社会意义和价值。”

“他们有屁的个意义和价值。”

“……你不用管这些,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。不需要一整晚,这八百元钱,算给你的劳务费。”

说到钱,这又回到了玲玲熟悉的领域。但她仍然有点迟疑:“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客人的事,我得先去问下小妈。”

蒋彧拉住她:“你不用说名字,谁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他们。要是你去问人,他们就知道我给了你八百元,你都得拿出来和他们分成了。”

玲玲一笑,坐了下来:“你小子懂的还挺多。行吧,你想让我讲什么?”说着她从屁兜里掏出烟盒,点上一支。又把烟盒对着蒋彧,蒋彧摆手。

“说一些你印象比较深的嫖客。”他觉得齐弩良一定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。

“印象比较深的啊……”玲玲深吸一口烟,“以前遇到一个,他说他爸是市长……诶,你怎么没拿纸和笔?我们这儿可没有,你要不要先出去买?……要是楼下碰到小妈,你就说你用不惯我们这的套。”

“不用,我可以直接录音。”蒋彧打开手机录音,装模作样对着女人,“不用讲市长儿子,因为多半是假的,市长儿子不会来这儿。”

“谁说是这儿?东莞那边的高档会所,我也年轻漂亮过的好吧。”

“嗯,换个人讲讲,不讲他。”

“不是你说讲印象深刻的?”

“……是我问错了。就近期的,印象深刻的人。”

“近期……我发现你就让人印象挺深刻。”玲玲咧开红唇对他一笑,轻佻地,“你多大了啊?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。交女朋友了没?”

蒋彧实在无语,他只得板起脸:“我要是回答你,你给我钱吗?”

“嗐,开个玩笑,你这人没劲。”

“这对我很重要,是正事,请你配合一下。”

玲玲神情收起:“看在钱的面上。近期……我想想啊……”

蒋彧适时提醒:“有一些具体特征会比较好,比如纹身什么的。”

“你说纹身,我想起一个人……”

蒋彧眼睛骤然亮起。

“他背上那个纹身,我觉得蛮有意思,我给你看看……”说着玲玲掏出手机,翻看起来。

蒋彧目光却黯淡下去。齐弩良纹的是手臂,他对别人背上的纹身没兴趣。

但不等他拒绝,手机里的图片已经递到了他眼前。

他一眼就认出了,那是齐弩良的后背。

背上整副精致美丽得有些神圣的观音坐莲,却十分不合时宜出现在这样的地方。他什么时候去纹的,蒋彧一点也不知道,他只是心神震动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“怎么样,蛮好看吧。”玲玲收起了手机,“你说有意思的人我倒是想到一个,但不是我的客人,是依依的……”

蒋彧打断她:“就说他,你手机里这个人。”

谁知玲玲脸上闪过些许的不耐烦:“他啊,他没什么意思。”

“有没有意思我说了算。你知道他这个纹身怎么来的?”

“这我还真问过,但他也没怎么具体说。说是做了错事,想跟菩萨赎罪什么的。他这人啊,有时候让人觉得很奇怪,但也没什么可说的。”玲玲吸了口烟,看来是真不太愿意说齐弩良,“我又想到一个……”

“你跟他……”蒋彧咽了咽唾沫,“你们发生关系的细节,你讲一讲。”提出这个问题时,蒋彧嗓子有些发紧,感觉自己像个变态。但他实在无法抑制住这种冲动,尽管他知道这会让他难受。

“没有,我没跟他做那事儿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这么说吧,别看这人高高大大,还一身纹身,很凶的样子。第一回 ,我给他弄几下起不来,他就叫我算了。我发现他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,可能是**。但跟别的**男人又不一样,他连摸都不摸,规矩得很,搞不懂。”

“……”蒋彧更吃惊了,“那他总来找你做什么?”

“你怎么知道他总来找我?”

情急下,蒋彧说漏了嘴,他马上找补道:“你说‘第一回 ’,所以我猜有第二回,第三回。”

“这倒是。”玲玲放松下来,“大概从半年前开始的吧,开始来得勤快些,一两周一次,最近少了,大概一个月才来一次。”

半年前,蒋彧想了想,那会儿是他刚给齐弩良写了信,他们刚刚取得联系。齐弩良来这里,和这件事有关吗?

“来了也跟你似的,不做什么,包个夜,陪他说一阵话,再睡一觉。天亮,他就走了。”

“你都陪他说什么?”

“没说什么,家长里短的,总说他那个弟弟啥的,耳朵都听起茧子了。所以我说了嘛,这人没什么意思。”

齐弩良的弟弟,除了蒋彧又还有谁。

没想到齐弩良每次到这里来,包一个小姐,竟也不做别的,而是和她讲自己。蒋彧心里百感交集。

“他都说他弟弟什么了?”

“说他弟弟很好,很听话,很优秀,念什么清华大学。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,还翻来覆去地说,听得人腻歪死了。老实说,比接客还累,要不是他给钱爽快……喂,你怎么了?”

蒋彧按着眼角,吞咽唾沫,尽量把所有情绪压下去:“没什么,只是有点感动。”

“感动?你没吃错药吧。”

“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?”见女人脸上一片茫然,蒋彧换了个问法,“他给你留下一种什么样的印象?”

玲玲又抽了一支烟,仰头吐了一串烟圈,带着叹息的声音:“挺孤独的,心里藏了很多东西,无人倾诉,才想花钱找个陌生人听他说话吧。”她看了蒋彧一眼,脸上带着不属于她这种“职业”的寂寥神情,“但活在这世上,谁又不是孤独的呢?”

“我问他,这么念着他弟弟,为什么不去找他。他说会耽误对方,也怕自己又犯错。”

“又犯错?”齐弩良对他犯过什么错,蒋彧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,难道过去犯错的不都是他一个人吗?

“他对他弟弟犯过什么错?”

“他没说,我也没问,问题的答案肯定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意思。我见得多了,说来说去,说不出口的错,还不都是欠了不该欠的情,和爱了不该爱的人。”

一瞬间,胸口激流涌动, 像火山迸发, 那滚烫的感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苦痛,只觉得快要把他给烧焦了。无法忍受,蒋彧弯腰用膝盖顶住了胸口。

“喂,你怎么了?”玲玲扒拉他的肩膀,“没事吧?”

“我没事。”蒋彧摆手,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,看着对方,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
“……不客气”玲玲很茫然,“反正你也给了钱。”

“你能把手机里那张纹身图发我吗?我再给你两百。”

玲玲把照片发了他,没有再收钱。蒋彧收到照片,又一次道了谢,说他需要的素材都有了,便离开了。

从发廊出来,他又去了齐弩良住的地方,在马路对面呆了一夜。天亮时分,他回自己的住处拿了行李,去了火车站。

这一次,他终究还是没有去见齐弩良。

火车慢悠悠北上,这一路他想了很多。从那个小姐的话,到他和齐弩良寥寥的联系,再到很久以前,在洪城发生的一切。

他以为自己很了解齐弩良,现在看来,其实根本不懂对方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,而从来没有站在对方的位置上想过。

但也有一点他肯定了,就是齐弩良在乎他,比他想象的多得多。

一个那么在乎、那么爱他的人,却不得不离开,连和他见面都不愿意,对方一定承受了很多,也许日子并不比他好过。

他舍不得齐弩良受苦,然而自己现在还是个学生,即使重新见面也什么都做不到,无论是感情还是物质,仍然只能从对方身上索取。

所以在他强大到能够解开这些心结之前,在他能够给予对方幸福之前,他都不准备再去把更多负担加到对方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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