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病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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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,是全国各地成立快递驿站的一年。

大大小小的驿站分布在城市四处,学校旁边,小区里面, 其中一个就开在宋敏桃的按摩店旁边。

驿站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,叫刘悍。刘悍留满嘴浓密的络腮胡, 头顶却一根毛都没有,站在太阳底下像颗发光的鸵鸟蛋, 中等个子,五短身材,因为常年爱喝酒吃海鲜的缘故,落下痛风的毛病,经常见他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。

刘悍经常光顾宋敏桃的按摩店,要么洗脚要么按摩, 但都指名要宋敏桃服务,有时候宋敏桃忙得抽不开身, 刘悍宁肯回自家店多等一会儿, 也要等宋敏桃。

对此, 刘悍的老婆多有微词。

刘悍老婆也姓刘,叫刘春花,名字倒是秀气, 人却泼辣得很,一条街找不出敢和她吵的人。

倒不是说刘春花吵架有多厉害, 逻辑有多在线, 她主要是浑。

咋说呢, 打个比方,

你要是和她讲城门楼子,她就和你扯胯骨肘子。你说牛, 她说羊。你说人话,她骂你妈。你让她讲道理,她就咒你全家。

所以撒泼耍混这一块,南水街可没人是刘春花的下饭菜。

为刘悍找宋敏桃这件事,刘春花不止一次在门口拐弯抹角地骂,还专挑宋敏桃打扫门口卫生的时候,措辞不堪,多是□□羞辱类的词语。

宋敏桃不是个爱闹架的性子,听着只当在骂别人,匆匆扫完地就转身回店子里了。

中午的饭点时间,刘悍跛着脚走到按摩店门口,笑眯眯地叫宋敏桃:“敏桃,我那儿有你的一个快递,你来拿呢?还是我给你拿过来呢?”

宋敏桃用寻常语气回答:“我不网购,怎么会有我的快递?”

刘悍:“有的,地址写的是你店子。”

宋敏桃沉默了下,说:“那我看一眼。”

宋敏桃跟着刘悍到旁边的驿站店里,宋敏桃就站在门口等着,也没进去。她刚站定,后面就传来刘春花敞亮的嗓门:“咋?这是要把生意做到我家店子里?”

货架前翻找的刘悍回头,看见自家老婆,皱着眉头嗐呀一声:“人家拿个快递!”

“哟。”刘春花单手叉着腰经过宋敏桃,把手里的饭桶重重往旁边桌子上一放,“勾引我家男的三天两头往你店子里跑,给你送钱,还不满意是吧?现在又开始在网上买东西啦,是不是这样就能借着机会多和我家男的接触?”

一番话弯酸到不能再弯酸,阴阳怪气到不能再阴阳怪气。

之所以宋敏桃会招至如此强烈的恶意,原因还是因为她长得太过美艳,身材惹火,如果是不知情的人,完全想不到宋敏桃已经有了一个17岁的儿子。

宋敏桃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,像是没听到刘春花的话。刘悍找到包裹,匆匆走上前,有些恼火地说:“你干啥扯这些有的没的,人家拿个快递而已。”

一听这话,刘春花更不乐意了:“你还敢当着老娘的面帮她说话?”

刘悍把包裹递给宋敏桃,心虚地说:“你快走吧,你快走吧。”

这会儿不敢喊敏桃了。

宋敏桃只是觉得可笑,她从没有过勾引刘悍的心思,倒是刘悍三番几次暗暗向她示好,她明确拒绝,并且表示不希望做他的这份生意。但刘悍脸皮太厚,没过两天又来找宋敏桃按摩,借着有其他店员在,宋敏桃不好与他撕破脸。

她刚想伸手接过快递,却被刘春花粗鲁地抢走:“走什么走?今天我倒要问个清楚,宋敏桃,你到底是做的哪门子生意啊?开个按摩店,里面还要扯一张红帘子,帘子后面是个啥?早有人说里面摆着一张床啦!什么生意需要用到让帘子挡着的床啊?你说啊——你说啊——!”

“……”

刘春花的嗓音大得像个喇叭,再加上南水街本就热闹,一瞬间吸引来不少视线,各家店铺里都有人走出来张望,路过的人也停下来看热闹。

宋敏桃表情变得不太好看,但始终没有开口的打算,只呆呆地站在那里,像条任人宰割的鱼。

“说不出话,你是不是心虚啊?”刘春花鼻子里哼出两声,很是得意,“我就知道是这样,早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啦!开不正规的按摩店,做不正规的生意,赚的全是脏钱,你——”

话还没说完,刘春花手里的快递突然被人抢走。

众人一惊。

谁都没有反应过来,鹤遂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宋敏桃身后的,他手里拿着那个黑色包装的快递。

四周突然安静下来,变得阒静无比。

鹤遂穿着普通的白t灰裤,戴一顶纯黑鸭舌帽,帽沿压得很低,完全遮住眼睛和两边太阳穴,旁人完全看不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。

鹤遂长腿往前迈了两步,站在刘春花的面前后才缓缓抬头。

一双凌冽的眼从帽檐下显出,有着极为寒锐的眼锋,眸子黑不见底,微微咬牙的表情令他太阳穴爆出一根青筋。

此时他的脸,只有刘春花一人能看见。

威胁也是给到刘春花的独一份。

“我,警,告,你。”鹤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,嗓音低沉得骇人,“你要是再给我妈造黄谣,我就让你没办法再开口说话。”

“……”

以泼妇出名的刘春花,瞬间怂了。

眼前这个打架能把人半张脸都咬下来的疯狗,在南水街没人敢惹,乃至整个花楹镇都没人敢惹,她是没料到这小子会突然出现,否则她不会挑这个时间找宋敏桃麻烦。

鹤遂伸手推了一把宋敏桃肩膀:“回店里。”

宋敏桃转脚朝店里走去。

在离开驿站门口前,鹤遂扫过刘春花的脸,冷冷说:“你也是个女人,积点口德。”

刘春花彻底哑了火。

……

回到按摩店里,宋敏桃就站在吧台旁边,鹤遂进店后直接坐在靠门的第一张洗脚椅上面。

这时候店里没客人,只有两个女店员,正坐在里面玩手机。

鹤遂将两只手肘分别支在两只膝盖上,上半身微微朝前俯着,手上在拆快递的黑色包装。

宋敏桃看着他,问:“真是你买的吗?我记得你从没在网上买过东西。”

鹤遂淡淡嗯一声。

黑色包装被撕开。

宋敏桃看清楚,里面是三本书。

那一瞬间,宋敏桃眼里有了希望,赶紧开口:“阿遂,既然你还愿意看书,怎么不愿意回去念书?你回去念书吧,我能照顾好自己。”

“是么。”

黑色帽檐遮挡住鹤遂的眼,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像刚才那样傻站着由人羞辱,就是你口中的照顾?”

宋敏桃瞬间哑口,也不知道天底下的父母有多少是像她这样的?在子女面前完全没有话语权。

并且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占理,鹤遂总是能一针见血地将她反驳。

饶是这样,宋敏桃还是没放弃,继续劝道:“妈妈真的没关系,阿遂,你回去念书吧。你看你,从来不网购,第一次买的东西就是书,说明你还是渴望读书的。”

“你想错了。”

鹤遂随意抽出三本中的一本给宋敏桃看,淡淡道:“不是和学习相关的书,杂书而已。”

宋敏桃定睛一看。

的确是和高中学习没什么关系的书。

“你看这种书做什么?”宋敏桃担忧地问,“阿遂,你最近胃口不好吗?还是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了?”

鹤遂没回答,用手抓起包装,扔进旁边垃圾桶里,利落地起身:“走了。”

他没给宋敏桃再开口的机会,抬脚离开。

……

宋敏桃被刘春花羞辱一事越传越开。

从刘春花给宋敏桃造黄谣称其勾引自己老公——到宋敏桃勾引刘春花男人被发现,被刘春花上门找麻烦——再到宋敏桃上门勾引刘春花男人,带着儿子一起欺负原配刘春花。

传到最后,真相早就面目全非。

流言就像是瘟疫,传播得飞快,蔓延到周念的耳朵里时,就已经是最后一个版本。

也是在饭桌上听冉银随口说起的。

对于这件事,冉银的批判情绪很重,甚至忘记给周念夹菜,只顾着说:“真是世风日下,自己那个吸/毒鬼男人还没离掉,就忙着给自己找下家。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真是该死,什么东西,呵——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?谁还没有老的那天,等老了才知道自己年轻时干的那些事有多荒唐!”

“……”

在吃饭的时候,周念向来很少接嘴,今天却是个例外,她忍不住轻声说:“万一鹤遂妈妈是被诬陷的。”

冉银感慨地摇头:“七斤,你才多大,你压根不懂这些。”

“哦。”

冉银又说:“刘春花说得也没错,宋敏桃真做正经生意,扯张红帘子挡着做什么呢?”

周念沉默了。

她路过按摩店的时候,的确注意过店里有一张深红色的绒面帘子,很宽,和墙一样宽,也很长,长到坠到地面。

她不知道帘子后面是什么。

但是现在镇上都在传,帘子后面是一张床,还说**经常躺着不同的男人。

回到房间,周念到洗手间把胃里东西吐空后,刷了牙出来。

她坐到书桌前,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桌上摆着的一个不倒翁摆件,满脑子都在想鹤遂。

他会不会因为妈妈的事情很困扰?

心情会不会很糟糕。

思索良久,周念还是没忍住,拿着小灵通躲到厕所给鹤遂发了短信:你还好吗?

鹤遂没有第一时间回复。

周念也不敢冒然离开洗手间,怕小灵通的声音太大会被冉银听到。

大概五分钟后。

鹤遂回了条短信:?

只有一个问号。

周念咬着嘴唇,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回复,既能起到安慰他的作用,又不会让他不舒服。

与此同时。

另一边的鹤遂,也坐在书桌前,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籍,他一手拿着黄色荧光笔,一边勾画着书上的重点内容,写着备注,一边留意着手边的手机有没有短信进来。

等了好一会儿,手机传来震动声。

鹤遂立马放下笔,拿起手机解锁屏幕,点进短信里。

【我相信你,也相信你妈妈。】

十个字。

周念用了十分钟编辑,让鹤遂记了一辈子。

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,修长的手指好几次落在返回键上,都没有按下去,看了又看,像是怎么都看不够。

这一刻,鹤遂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受,他在这之前也有过这种感受,只不过在这一刹那,这种感受在加剧——像阴暗的内心被揭开潮湿苔藓,逐渐被晾干,经年来滋养的细菌也在那一缕光线的照耀下,逐个死去。

死去的是他的一部分,活过来也是他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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