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苏家庄

十五苏家庄

苏家庄,当地大户,早年靠贩卖丝绸发家,后买下良田百亩建造庄园,定居于此。待到孙辈,颇有衰落,虽大不如前,却仍属富裕。

紫堇要去的地方就是苏家庄,苏希青在听到他说出那三个字之后竟不自觉地放下了帘布,可是那苍白的手正隐隐颤抖。

“回去,快返回去!”苏希青攥紧了双手,她低头说话,声音不大却很坚定。

“谁要回去?”紫堇不问回哪里,为什么,只问是谁要回去。

苏希青抬头,眸中带了慌乱,面上却是冰冷,又重复道:“返回荣安城,快。”

“谁要返回?我来拜访故人,自然不回去。”紫堇淡淡说着,然而他那样的问话,竟是像要逼着苏希青说出那个字——我。

“你……”苏希青瞪大了双眼,她眸中略微泛红,待她皱了眉,忽然就扑向紫堇。紫堇的后背重重撞在马车上,满眼可看到苏希青的怒火。“你说过,如果觉得无趣,便可中途返回。所以,现在的情况就是很无趣!”鼻息喷在紫堇的面颊,他知道苏希青真的生气了。

这些都在紫堇的意料之中,他只是镇定地答道:“若是真的觉得无趣,你可独自返回。不过现在还未到‘中途’,你就这样离开,难道是在逃避吗?”

“你知道什么!?”一句话,似乎要把沉睡在苏希青内心的过往唤醒。紫堇挑了这个地方前来访客,又说苏希青是在逃避,再蠢的人也知道他是刻意而为。

“我只知道有些事情,你必须面对。”

“没有什么需要面对。”

紫堇胸前的衣襟被越抓越紧,可是他还是说道:“你的事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心,我一定要让你面对。”

苏希青横了横眉觉得是在浪费口舌,哪怕是要步行回去,她也不愿与紫堇同行。她放开紫堇之后便跳下了仍在行驶的马车,紫堇紧随其后,一手抓住苏希青,苏希青转身挥掌相向,然而,她这一掌还未下去,便听得有人说话道:“请问,公子是否就是紫堇?”

来人跳下马来,对着紫堇和苏希青作了作揖,便道:“我是苏府的管家,老爷特意派我来接公子。”

“有劳。”紫堇微微颔首又去看苏希青,却见她看着管家,已然忘记了刚才杀气腾腾地要甩掉自己。

管家笑着看向两人,见到苏希青看着自己便也好奇地看着她,忽而便听他问道:“姑娘是否在来过苏家庄,好生面熟……”

紫堇还抓着苏希青的手,这会儿清楚地感觉到她手上一紧,随后就别过脸去,答道:“没有。”

管家笑着说失礼,旋即便领着两人去苏府。

紫堇看着苏希青那冷然却又复杂的面容,说道:“这是你进淡水楼的礼物,不必谢我。”

苏希青不反驳,不认同,只是看着前面的背影喃喃道:“管家……”

紫堇见状,并不意外。这是苏希青心中尘封的过往,她任何不符合杀手的行为都是正常行为。他牵着她的手,或许是怕她逃跑,或许是要给她支持。

苏府很快便到了,朱门深院,高树参天。推开厚重的大门,墙内雕梁画栋、庭院水榭、花木多姿,有假山做景、青石铺地、小草引路,处处回廊相连,期间多有奴仆身影忙碌。如此看来,虽然苏家的名声不如从前响亮,却仍是数一数二。

管家在前引路,紫堇牵着苏希青跟在后边,苏希青却如丢了精气,呆滞地走在一旁——这个地方是她连梦中都不愿重回的地方。

“哎呀,公子前来,实在有失远迎,快请上座!”不知何时,他们已经到了会客厅,那响亮的声音传来,不禁叫人抬头望去,入眼便是身着华丽衣衫的老者,虽已上了年纪,却依旧面色红润,体态健硕。

紫堇松开苏希青行了个礼,道:“苏老爷客气,劳烦您特意派管家前来相迎。”
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苏老爷笑着让紫堇入座,又叫人上茶。在谈正事之前难免要先寒暄一番,于是他看着一旁的苏希青便问道:“这位,想必是夫人吧?”

苏希青忽然咬了咬嘴唇,她向苏老爷看去,眸中寒气逼人,却难掩慌乱神色。苏老爷被这么一瞧,顿时一骇,勉强挂了笑容又看向紫堇。紫堇拉过苏希青,强迫她在一旁坐下,说道:“内人怕生,还请苏老爷不要见怪。”

苏老爷即刻摆了手说不要紧。而后下人上了茶,苏老爷又跟紫堇聊了会儿茶道才慢慢切入正题,开了口就问:“恕老夫冒昧,不知公子为何要从苏家购买丝绸贩去荣安城?据我所知,荣安城也有贩卖丝绸的大家,品质亦是上佳。”

紫堇唇线微扬,想着总不能告诉你是为了帮苏希青解决心病才来的吧?待他开口回答,便说道:“苏家在丝绸买卖上资历深厚,工艺,比之荣安城的丝绸,有很多优势。除非……苏老爷要以高价卖给我。”

苏家老爷立刻笑开了说价格好商量,在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对话之间,倒真的全是商贩的典型谈话内容。苏希青无暇去听他们讲的什么,只是在无数次盯着苏家老爷的脸之后,所有那些故意选择遗忘的记忆重新涌进了脑中。

随着掌心的汗慢慢渗出,她的手掌也越握越紧。紫堇的手还未松开,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苏希青的情绪变化。如果她要现在爆发,他必定全力帮她。

谈话到了终点,除了苏希青的脸色不太喜气,其他却是气氛融洽。由于紫堇和苏希青要留宿下来,苏家老爷便派人为他们准备了厢房,并且在用膳之前都不会去打扰。

苏家老爷没有派其他下人去招呼两人,而是让管家领着他们去了客房。管家客气非常,一边叫下人准备妥当,一边说着有什么需要敬请吩咐。待到收拾妥当,管家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:“请公子原谅我多言,不过夫人从一开始便脸色不好,是否需要请个大夫看看?”

紫堇深知原因,拒绝道:“多谢关心,我家夫人应该只是车马颠簸才略感不适,稍作休息便好。”

管家听紫堇这样说便也不再多言,又吩咐了下人一些话才出了客房小院。

傍晚天色渐暗,房内只剩了紫堇和苏希青两人。苏希青坐在那儿看着淡淡的光线照进窗内,不自禁闭上了双眼。回想过往,原来她依旧记得清楚。

她的呼吸急促起来,许久之后猛然张开了双眼,眸中带着盈盈泪光。紫堇走了过来,皱着眉想要说话,苏希青却先开口道:“你是否知道这里的事情?”

紫堇摇头,道:“只查到苏家庄,具体事情却不知晓。”

苏希青便说:“这么多年,也该有个了断了,既然来了,便像你说的那样去面对吧。”

紫堇抿了抿唇,点头道:“好,我会帮你。”

傍晚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了窗沿上,由日转夜,剩了满院的安静。说起当年之事,苏希青惯常的淡然已然消失,面上是浓烈的悲伤,她沉寂片刻,便开口说道:“父亲,是苏家长子……”

苏家长子,第三代传人。他待人温和,才华出众,府内府外皆知他将继承家业。当时还在世的苏老太爷对他器重非常,时常在他年幼的时候带他出门学习经商之道,拜访亦敌亦友的合作商铺。长此以往,他便能独自出门,少则半载,多则一年,然而却也因此耽误了婚姻大事。

那一年,苏老太爷大病,急招他回府,并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他成立家室。长辈们为了其心愿,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,就等他回家成亲。可是谁知,当他回府那日,他的身旁竟然站着一位娇美女子,这位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,并且已有七个月身孕。

他拉着娇妻去探望苏老太爷,当被问及女子的身份来历,他不加掩饰,如实回答说是在这个女子要被卖入妓院之前被他买下的。后,苏老太爷大怒,直气得昏了过去。

顿时,苏府上下纷纷前来劝告,让他休了那个女子,并且孩子生下之后由苏家抚养,而他的正妻需要另娶。他不依,他说他的妻子只有一位。长辈骂他不孝,苏醒过来的苏老太爷亦是当着那个女子的面说了狠话。他第一次流下了泪,祈求他们给他的妻子一份宽容,他说虽然她的身世不好,但是为人处世方面却不失一分不妥。

然而,苏老太爷是苏家的权威,只要他不允许的事情,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。

而后,苏家长子被禁足府中,他的妻子亦是被单独隔开。两人互相思念却不能相见,一人茶饭不思、形容憔悴,一人郁郁寡欢、以泪洗面。一个月后,他的妻子早产。

早产危险万分,他不顾家丁的阻拦,一路冲到了妻子的房中。他流着泪说抱歉,并且要大夫一定要保住妻子的性命。而后,那一夜,妻子诞下一名女婴,母女平安。

本想,众人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网开一面,可是,奈何这个世界男尊女卑,产下女娃,便已注定不能留她!

苏老太爷拄着拐杖去了那女子的房间,并且对着还在月子中的她下了逐客令。女子强忍了泪水,却是几欲昏厥。她跌下了床,抓着苏老太爷的衣摆,只求带走孩子。苏老太爷用拐杖挡开女子,甚至不准她见孩子一面。

他知晓此事,急急冲到苏老太爷面前求情,只要苏老太爷不答应,他便长跪不起。可是,比起倔强和耐力,苏老太爷更胜一筹,他的心肠硬过任何人。

女子的衣物在第二日被丢出苏府大门,不管她如何哭喊都不能改变被赶出去的命运。

他依旧跪在那儿,却得不到苏老太爷哪怕一个心疼的眼神。他能听到妻子撕心裂肺的悲鸣,他能听到女儿孤苦无依的哭喊,他不禁红了双眼。握紧双手,他终于下了决定。

他跪在苏老太爷面前,说他要写休书,要娶他们安排的大家闺秀,但是他只求给那个女子一个住处,衣食无忧。其后,女子被送往西院,有生之年不得踏出院门一步,并且要她记得她没有丈夫,没有女儿。

苏家长子的大婚之日定在一个月后的初八,那日吉时,忽降大雨,直到第二天黎明都没有停歇。

而后,街头巷尾全都说着苏家长子不务正业,整日与酒同醒,与酒同眠,与家中的妻子亦是没有一次夫妻之实。他日日望着西院那个方向,不敢奢望再去见她一面。

苏老太爷哪里知道自己就这样毁了一个人,而苏家产业一时之间亦是无人管理,苏家第二位儿子只好一边试着打理店铺,一边劝告大哥早日迷途知返。

可是,一个人的心死了,又怎么才能复活?

苏家二少爷不愿看到大哥继续颓废下去,直指着他的鼻子问是不是西院中的人死了他才会清醒过来?可是他早就醉了,哪里听得到这样愤怒的话语。苏家二公子气不过,直接去了西院那无人问津的地方,待他看到**瘦骨如柴的女子,他只是跟她说:“你死了,对大家都是一个解脱。”

第二日,西院传出丧讯,那个女子上吊死了……

他吓得丢掉了手中的酒瓶,真的就似清醒过来,可是片刻之后那样声嘶力竭的叫喊,不禁吓坏了所有的人。他要去西院,想要随她同去,可是众人拦着,把他绑了起来,他就似疯了一般只会哭喊。

待到第六个年头,苏老太爷寿终正寝,他第一次踏出了被软禁的那个小院。那日的阳光很好,因为办的是喜丧,家中没有那种悲伤凝重之感。他在恬淡的午后到大树之下小憩,忽而听着一个稚嫩童声喊他“爹爹”——那是他见面不多的女儿。

“青儿……”他招手将女儿叫到身旁,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容。他笑了起来,从一旁果盘中拿起了小刀,递给女儿说:“如果你没有遇见我,或许不会死的这么惨,我欠你这么多,只求来世再还。现在……我只求能死在你的手里……”

作者有话要说:这一章有点正剧的调调,大家会不习惯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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